相比之下，徐府内却是一派暖意。
“华亭兄好有闲情逸致啊，外头都乱成一团了，您倒还在这里神仙一般！”郭朴踏入侧厅，带来一身的风雪。
所谓试药，就是那些炼丹ล道士每段时间都会研制出新的仙药，但嘉ล靖皇帝ຓ也知道这些药的药不稳定
的大臣，一直以来惟有严嵩有资格帮皇帝试药，连徐阶也是前几年努力争取下才得到这个“殊荣”。
“是吗？”陈以勤吃了一惊，拿过来又细看了一遍。“不像吧？”
又道：“以少雍的才学，拿这个第一名，也算实至名归的。”
陈以勤摇摇头，轻声道：“这是刚刚ธ从一个举子身上搜出来了，盘查之下，他说他是花了二两银子在城南的集贤楼买的，而且据说很多人都买到了。”
而对于官员来说，能够当上主考官，是对你学识与资历的一种肯定，也是一种荣耀，同样的，如果出了问题，皇帝ຓ第一个要追究责任的，就是两位主ว考官。
现在回去，无疑更加危险，他们只好继续待在这里，等待着这场骚乱的平息。
真是不吉利。
眼前的老者一身鹤氅方巾，脚踩着墨色丝履，更显出几分宽松闲适，徐阶今年也有五十八了，但举手投足都带了股神气，须发还有大半是黑的，神采奕奕，不逊后生。
以徐阶的身份，要不要接见赵肃这样一个小人物，完全无关紧要，只不过他今日恰好休沐回家，又恰好想起一件旧事。
他对陈洙道：“伯训，得麻烦你个事儿了。”
陈洙一愣：“刘ถ大人？”
无非是赵暖到เ庙市，偶遇上香的千金小姐，帮了点小忙，对方亲自行礼ึ致谢，就是这一眼，赵暖便陷落进去了。
而赵暖，连秀才都不是，充其量只是个童生。
言下之意，不说完他就不走了。
严å嵩毕竟年事已๐高，步履缓慢，从内室走到เ厅堂就花了不少时间，严世蕃跟在后面，早就有些不耐烦。
自从赵肃考取解元之后，每天都有人络绎不绝地上门提亲，在抗倭大捷之ใ后，赵肃之名传遍长乐一带，连巡ำ抚也来函嘉许，提亲的人范围就更广了，其中不乏官宦人家和书香门第，母亲陈氏每日拿着名册卷轴，几乎挑花了眼，连带赵肃也深受荼毒。
陈氏迟疑道：“可这些里面有些还是族长夫人介绍的……”
天干物燥？铺子和屋宅同时起火？
这分明是有人纵火。
赵暖一喜：“让族长去向我爹求情？”
“这件事要是被重视起来，你爹还有空管你的事吗？”
陈氏出身低微，在座其他女子都是正房嫡妻，有些看她不惯，加上吴氏话里话外的挤兑嘲弄，陈氏在那里坐立不安，恨不得马上告辞离去，忍了又忍，已是难受至极。
一位女眷拿起绣品翻来覆去，很快发现其中玄机：“这是双面绣不成？”
“老师来了？”
“吃什么摊子，我身上带了足够的盘缠，够你这几天吃香喝辣的，你苦了这么些天，要吃就吃好的！”赵暖二话不说，扯着他就往前面的酒楼ä走去。
果然碰上赵家人就没一件好事。
赵肃琢磨着，一边下逐客令：“如果没什么事便请回吧，天色不早了。”
年轻人闻言皱眉，看他的眼睛越发挑剔，片刻之后转头对那伙计道：“以后我们会统一自福州ะ那边的药市进药材，不再收这些零散的。”
赵肃朝那人笑了笑，放下竹篓，对其他人道：“李哥，你给看看，今天顺路看到梅子，就摘了点，给你家囡囡当零嘴。张哥，你不是说嫂子还在坐月子么，今天摘多了些太子参，我另外挑出来了……”
却听朱翊钧兴高采烈地回答：“都是肃肃教的啊！”
裕王暗道不好。
嘉靖帝奇道：“肃肃又是谁？”
“就是现在被关起来的赵肃。”朱翊钧眨巴๒着眼睛，“皇爷爷，你放了肃肃吧，他是个好人！”
嘉靖的脸色沉了下来：“你说的赵肃，就是那个ฐ会试舞弊的赵肃？”
裕王连忙跪下：“钧儿年纪尚小不懂事，随口胡言，请父皇息怒！”
嘉靖冷哼：“随口胡言，竟胡言到朕这里来了，若不是有人教唆，他小小年纪懂得这些？”
裕王有嘴难辩，只能连连叩头。
朱翊钧๕不惊不惧，声音依旧清亮：“皇爷爷，父王说，做人要知恩图报，肃肃对我有恩，所以我来替他求情。”
嘉靖不怒反笑：“喔？他对你有何恩情？”
“当日孙儿在外面贪玩迷路，是他带孙儿回来的，还教了孙儿很多道理。”
嘉靖喜怒不辨，也没接话。
朱翊钧不甘寂寞，摇着他的胳膊：“孙儿要先问皇爷爷一个问题！”
“你说。”嘉ล靖被气笑了，没想到他还会反客为主，怒气倒被好奇冲淡了一些。
“父王的师傅曾经说过，爱钱的读书人，都不是真正的读书人，这么说是对的吗？”
嘉靖心头一动，面色却仍是淡淡的。“乍然一听，像是有些道理的。”
“但是肃肃说，只要用光明正大的手段去取得，就是君子。真正的读书人，才更要想着怎么为ฦ国家，为百姓，为皇爷爷赚更多的钱。”
最后那个“为皇爷爷”纯粹是朱翊钧自己加上去的，更难得的是，他还能把赵肃的话记了个七八分，虽然说得颠三倒四，嘉靖也大致听得懂ฦ。
嘉靖不动声色：“他还说了什么？”
朱翊钧绞尽脑แ汁，努力地回想：“还说，还说……有钱了，才能吃好吃的馄饨，才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大家吃饱穿暖，不会冻死饿死，也不用为了抢一块饼打架，天下就太平了。”
“天下太平，”嘉ล靖微微冷笑：“说得好，连一个举ะ子都知道的道理，怎么满朝文武就没人明白！”
他这句话，并不是在回应朱翊钧，纯粹只是自己的发泄。
在一旁的裕王与黄锦知道他的心病，越发不敢吭声。
追究底，这位皇帝其实是在为钱发愁。
去年，太湖大水，农民起义，倭寇进犯浙江。
今年刚刚入春，又传来福建瘟疫的消息，十户死其九。
嘉靖三十六年，三大殿毁于大火，去年万寿失修，因为ฦ没钱，这些殿至今都没修缮。
除此之外，供奉神仙香火，甚至养活那些为皇帝炼丹祈祷的道士们，哪一样不需要钱？
嘉ล靖素来是宁可委屈别人也不能委屈自己的主儿，最后两项加起来，尤其令他难以忍受。
朕不就想住得舒服一点么เ，不就想对神仙虔诚一点么，连这点愿望你们都不能满足吗？
国库空虚，只好伸手向户部要钱，结果户部苦着脸搪塞：陛下，今年连北边的军费都不够了，南方แ那边还嗷嗷待哺呢，臣等实在挤不出钱了。
所以嘉ล靖觉得自己当这个皇帝，实在当得太憋屈了，省吃俭用，为国事劳，居然连个住得好点的地方都没有，每年收上来的税，被六部尚书一瓜分，就像那流出的水，哗啦啦一去不复返。
没钱这个问题，就成了嘉靖帝最大的心病。
在嘉靖的印象里，那些书生大多只会口若悬河夸夸其谈，嘴上说要报效国家，要为ฦ民请命，可真做起来，能臣干吏却没几个ฐ，要像严嵩、徐阶这样既会办事，又会写青词，还能与他心有灵犀的贴心臣子实在是凤毛麟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