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肃知道，虽然这是元殊自己求来的差事，但是一下子离京师这么远，前途吉凶未卜，难免还是有些忐忑。
“怎的这么เ赶？”
要知道往年的殿试名单基本都是由内阁圈定的，皇帝连看都懒得看，谁也没想到他竟会心血来潮跑到这里。
“是，都在这儿。”袁炜忙呈上名单。
为了考试的公平，所有考生并没有按照ั会试时的名次排序，而是被打乱了顺序再依次入场，两ä庑衔接着皇极殿，那里已经密密麻麻摆放了书案和软垫，上面还有文房四宝和砚台。
考生各就各位，但还不能坐下，因为皇帝还没出现。
“肃肃，肃肃，我和你说喔，这次你能得救，都是我的功劳，我和父王进，跟皇爷爷……”
再小心地扶起赵肃，抚背顺气。
“质夫来了，坐！”徐阶笑呵呵起身迎客，一边叹道：“也不过是偷得浮ด生半日闲罢了，哪里有真正的神仙！”
郭朴嗤笑一声：“华亭兄啊，你跟我就不用说这些虚话了吧，外头的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严å嵩年事已高，严世蕃仗势欺人，这些年要不是有你在内阁撑着，早ຉ就散了！”
吃不吃得死人暂且不说，能ม帮皇帝试药的，意味着得到เ了嘉靖的信任，所以纵然知道这份活儿不仅有
一盒丹ล药，殷勤地给严嵩推荐，说他年纪大了，该多吃点。
赵肃与他们有交情，高拱想做这个顺ิ水人情，也是情理之中，如此一来，两人就成了赵肃的座师，倒是一桩美事，再说考卷本来就是糊名的，将来揭出这层关系，也不怕有人说他们徇私。
第一名不是赵肃吗？高拱看陈以勤。
现在，考试刚ธ刚开始，居然就出现考题外泄的事情，如果被上面知道，他们俩估计都要吃不完兜着走。
“正甫，你难道不觉得此事来得蹊跷么เ？”
对于古人来说，冬雷和夏雪一样都是极罕见的现象，六月飞霜被视为千古奇冤，所以寒冬惊雷同样也不是什么好事。
赵肃道：“我们连走都走不出去，只能等官差来疏散了。”
长乐่一役，请功折子上本有赵肃的名字，可是差阳错，被严世蕃扣下，错过了在皇帝面前露面的好机会，虽然这种小事对徐阶来说太常见了，一天不知道要发生多少回，但赵肃毕竟是戴公望的弟子，又是明年殿试夺冠的热门人选之一，如果将来能入翰林院，多少年后也许又要出一个宰辅，现在人家主动上门求见，但凡有这种拉拢人心的机会，八面玲珑的徐阁老是不会放过的。
堂堂一个内阁次辅，这番๘温情的话一下来，任谁都要感动三分。
赵榕也瞪大了眼：“少爷，您连锦衣卫指挥使也认识，他会见你吗？”
等他到了那ว里，才知道今天找他的主儿不是裕王，而是朱翊钧小朋友。
先别说对方是不是也对他有意思，单就两人的身份而言，无疑ທ云泥之别。
而朝廷大员们，出身贫寒的有之ใ，出身商贾世家的也有，许多限制规定早就模糊化了。
“刚我们安在裕王府的眼线来报，说朱翊钧出去玩，结果给走丢了，眼下裕ษ王府那边还没敢声张！”
“严世蕃你在说什么，你鬼迷了心窍了？”严嵩听明白他在说什么เ，不由惊喘了口气，手指颤巍巍地指着他。
“就说我如今心系科举，无意论及婚姻大事，再有人来提亲，您都帮我推了罢。”
赵肃：“说不定京城有哪位贵人看上我，会把女儿许配给我呢？”
戴忠还在那儿叹息这回损失了多少东西和财物。
那ว头陈氏早就急得六神无主，一面担心儿子，一面又忧心屋宅的火势。
“哎哟，少雍，你这脑แ袋瓜子怎么长的，怎么就这么聪明呢，来，让哥！”
赵家数十年来头一回出了个ฐ解元，并且这个解元现在就站在他面前，执子侄礼，饶是赵慎海见过不少世面，也觉得倍有面子，嘴角的弧度也跟着上扬不少。
其他人也凑过去：“哎呀，这一面是丹凤朝阳，另一面竟是个仕女执扇！”
自己的闺名被喊起，陈氏沉默不下去，不得不淡淡道：“年事久远，妾身记不得了。”
酒楼靠近乡试会场，这会儿熙熙攘攘，兜里有两个ฐ钱的考生，都迫不及待来到เ这里腐败一把，慰藉自己几天来的痛苦生涯。
少雍是赵肃的表字，戴公望起的，既因赵肃行止稳重雍然，又暗含了他的名字。
他实在是想多了，即便拜了名士为师，以他们母子俩如今的处境和地位，也不见得有几个人愿意上门亲近，赵慎海便是一例。
赵暖急了：“我没什么เ恶意，先前也不知道你们的处境……我父亲便是今日斥ม责你的学堂夫子，我是特地来赔罪的！”
众人纷纷走过去，打招呼说笑的，帮他卸竹篓挑拣药材分类的，比刚才对着年轻人都要热情几分。
李农凑到เ杨明耳边，低声道：“杨掌柜，他们都是这长乐่县的百姓，平日里上山帮我们采些新鲜草药，价格给的要比药市那边低得多，所以我们是不亏的，陈老掌柜在的时候，我们都是这么做的。”
赵肃算是明白了，这席间各人，包括自己，人人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不足为外人道的往事，可也正是因为ฦ这样，此刻都有些交心的感觉了，酒后吐真言，这话还真不错。
众人默然半晌，帮着思来想去，却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徐时行有些后悔说了出来，可又觉得畅快很多，只是低头默默喝酒，也不说话。
冷不防一只手按在他肩膀上，是赵肃。
“人生在世，本就不可能事事如意，总是要向前看的，姓什么เ也不会改变你是你养父的儿子，是我们朋友的事实。你现在有功名在身，又是皇上钦๔点的状元，申ã家不敢对你如何的，哪一天就算他们背弃了你，也还有我们这帮人支持你。”
大家醒过神来，俱都出言附和，七嘴八舌地宽慰他。
徐时行心头一暖：“多谢少雍，多谢诸位。”
王锡爵也道：“少雍说得没错，汝默，你也不用管申家了，他们要真想认你，怎么你考中功名之ใ前，就没见他们出现，这分明是趋炎附势，见你有出息了，就想来分一杯羹，真是无耻之徒！”
赵肃无语，王元驭这脾气未免也太急了，虽然是实话，可也不用这么直白啊，别人都安抚得差ๆ不多了，他这一说，倒像在火上添油。
陈洙道：“说起来，我还是被少雍一语惊醒，醍醐灌顶，才觉得自己从前太过狭隘……”
徐时行知他有意转移话题，免得自己้的情绪沉浸在这上面，便顺着问：“他说了什么เ？”
赵肃却全然没了印象，闻言骇笑：“伯训也太看得起我了，我也不是古哲先贤，如何能片言只语就让你大彻大悟？”
陈洙睇他一眼，微微笑道：“当初乡试，我得了亚元，还有些沾沾自喜，无意间却听你说，如今倭寇横行，鞑靼又肆虐北方，国家看似太平，老百姓的日子却一天比一天难过，时时都有不测之灾，才知道即便是当官，这官也当得万分小心，稍有不慎，丢的不止是官位，还有良心和命。”
张廷臣被他的话挑起感慨：“谁说不是呢，这全天下的官，一开始也不是全想着荣华富贵，总有几个想做点实事的，可是日子一久ื，周围的人都贪，你不贪，上官就不容你，同僚也将你视为异类，除了辞官之外，别无它途。”
潘允端也道：“如今严å党横行，贪官污吏遍地都是，就算我们被分到翰林院，三年之ใ后也是要外放的，届时这些事情，怎么躲也躲不过的。”
徐时行虚咳一声：“慎言，慎言。”
潘允端不以为意：“汝默你也太小心了，这里只有我们几个，不会有严党耳目的，再说这是事实，说两ä句又怎么了？”
徐时行叹了口气，便不再说他。
“其实，贪官未必就不是干吏，清官也未必就能造福百姓。”
赵肃轻飘飘说了这么เ一句话，见其他人都在看他，续道：“戚继光、胡宗宪两位大人，诸位年兄都该听说过吧？他们依附严å嵩，收受贿赂，这是不争的事实，可他们同样也镇守东南，剿杀倭寇，战功赫赫，却未曾骚扰百姓。”
王锡爵摇头：“贪污便是贪污了，据说胡宗宪此人侵吞军饷，用度奢靡，出入甚至需要十六抬大轿，这种人，便是杀了一百次头也不为过。”
赵肃一笑：“我没有为他开脱的意思，只是想说，如今官场贪污成风，屡禁不止，而且也不是一两条法令能ม够禁止得了的，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如胡戚二位一般，竭尽所能做一些实事，而不是被人视为ฦ异类排斥，这样的话，自己的名声倒是成全了，可于百姓于天下，又有何益处呢？”
他的一席话让所有人陷入沉思，连王锡爵也只是抿紧了唇，却不再反驳他。
陈洙苦笑：“难道就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了？”
赵肃不假思索：“有，等你能够制ๆ定规则的时候，让别人都跟着你的规则ท走，否则ท在那ว之前，你就先得遵守规则。”
徐时行叹道：“少雍浑不似弱冠少年。”
赵肃哈哈一笑：“对极，我确实是城南槐树下的那只狐狸修炼幻化成人形的！”
话未落音，下巴却被人捏起。
王锡爵左右端详，嘿嘿出声：“你别ี说，可还真像，这还是未长开呢，若再过两年，只怕全城半数的闺中小姐都要倾慕于你了，不如咱们来订个ฐ亲，我媳妇也快临盆了，若是生下女儿，以后就嫁给你吧，这样你可就得喊我一声岳父了！”
“……去去去，一边玩儿去！”
众人都哄笑起来。
从这次小聚开始，赵肃慢慢地建立起自己的人缘和关系网。
一甲三人之ใ中，徐时行谨慎有余，魄力不足，王锡爵则ท过于急躁，唯独赵肃虽然年少，却沉稳雍然，遇事总能冷静以对，又肯给别人出些主意，所言所想也总能让人信服，隐隐地便有引领着其他人的意思，这是后话了。
却说金榜题名不久，差ๆ事很快就下来，他们甚至连回家探亲的时间都没有。
不出所料，一二甲名列ต前茅的这些人都被分到了翰林院。
徐时行被授予翰林院修撰，从六品。
王锡爵、赵肃、余有丁、陈洙、戚元佐、张廷臣等人，被授予翰林院编修，正七品。
而赵肃又多了一个额外的兼差ๆ，就是到เ裕王府教导世子殿下。
如果现在皇帝只有裕ษ王这个儿子，那么这份差ๆ事定然会惹来许多眼红的，但是现在还有个景王在，看皇帝那ว意思，还指不定传给哪个儿子，而且景王府上也已经传出侍妾怀孕的消息，未来如何还难说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