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母亲呢?
“公子!”戴忠回头,一眼就瞧见他。
说罢转身就要入内,被赵暖一把抓住往外拽,一边痛哭流涕。
“放手!”
同桌的还有另外几位族里的女眷。
陈氏抓着衣角的手紧了紧。
赵暖被吓了一大跳,转过身,就看到赵肃站在他身后,笑眯眯的。
他看起来文弱,实际上很注意锻炼。自从那年大病一场之后,更是每日坚持打完一套养生太极拳,闲暇还会上下山跑几圈,至于武艺,明代本来就重视礼,要求郡县学生都要练,凑巧戴公望也于骑,久而久之,赵肃竟也练出一身骑本领来,这在沿海闽浙之地来说是较为罕见的,因为这里的人更善于凫水。
对方十三四岁年纪,穿着直裰白衣,是标准的赵氏族学弟子装ณ扮,浓眉大眼,神头十足,正喊得嗓子冒烟,想直接踹门进去,眼见赵肃不紧不慢地走出来,一脸面无表情,刚ธ伸出去的脚不由á又缩了回来。
赵肃:“???”
如今就算不是大鱼大,起码偶尔买点儿五花和碎末牛之类的回家,对于他们来说已经不是太大的负担了,加上赵肃又很注意营养搭配,如今母子俩的气色都比原来好上许多,赵肃的身体也没再生过病。
赵肃听说这掌柜腿脚不好,天气一变容易犯风湿病,上山的时候就特地留แ意虎杖和血藤这两味药,采多一些,私底下送给老掌柜,让他浸泡药酒。虽然这些都不值几个钱,但最重要的是有心,老掌柜看在眼里,心里自然也觉得熨帖ຆ,这一来二去,关系自然就好起来了。
在此之前,戚继光刚刚ธ因为台州ะ大捷,而被提升为都指挥使,总领ๆ浙江一省军务,本来像福建这种的事情,是用不了他亲自出马的,也不在他的管辖范围,可说来凑巧ู,总督胡宗宪因倭寇往福建一带转移,让戚继光入闽平倭。
戚继光于几日前启程,一路到了福州附近,正好赶上倭寇来犯。也算那帮人倒霉,在浙江时被戚继光等人收拾得够呛,现如今转移阵地,又碰上这位冤家煞星。
结果自然不待说。
所以杨汝辅还有命在这里推来让去。
两人闲话间,外头来报,说赵肃求见。
杨汝辅一边让人传请,一边对戚继光说:“这位是福建今科解元,就出在本县。”
又与戚继光简单介绍了赵肃的师承和来历。
戚继光笑了笑,没接话。
赵肃进来,先向两人行礼,而后再朝戚继光拱手,神色郑重:“久闻戚将军大名,今日得见,肃甚幸之。”
戚继光略略吃了一惊,这才仔细打量起眼前的人。
明朝武官地位并不怎么高,就算打了胜仗,功劳也未必落到你头上,就算落到你头上,封赏也不可能丰ถ厚到哪里去,还时时刻刻都有被拿去当灰的危险,朝廷里派系复杂,一旦哪方落马,对手最先拿来开刀的,往往就是武将。
像胡宗宪,他是进士出身的文官,领ๆ兵在外,总领浙江、福建两省兵马,还要依附严å嵩,才能ม政令畅通,相比之下,戚继光就更不必说了,他功劳再大,在同级文官面前也还要低半个头,更别提上级了。
所以在当时,戚继光的名气虽然大,可也没大到是个人见了他都会肃然起敬的地步。
但眼前这个年轻人,不仅态度恭谨,而且不似作伪,这就让人有点惊奇了。
“赵解元不必如此多礼。”
“在下表字少雍,大人若不嫌弃,唤此表字即可。此番如不是大人及时赶到,只怕长乐่县数万百姓都要陷于水火之ใ中ณ,请大人受我一拜。”
赵肃说完,倒头便拜,戚继光伸手扶住他,转头朝杨汝辅笑道:“你已谢过一次,少雍还要再谢一次,我可扶得手酸了。”
杨汝辅跟着笑起来,心道这位新任指挥使可真会说话,不似一般武官那样俗。
赵肃并非矫情,他这一拜,是纯粹以后人景仰的心情来向戚继光致敬的,待戚继光把他扶起来时,赵肃的神色已经恢复平静。
他这般大礼,戚继光自然生出好感,这一来二往,倒是谈得投机,尤其当戚继光知道长乐่守城三日,赵肃也跟着坚守三日时,不由á得赞上两声。
两ä人的初次见面显得异常简单,甚至有些平淡。
但此时的他们都不会料é到,自己้将对彼此未来的命运产生怎样的影响。
也许很多年以后,当学者们翻开各种明史笔记,并不难找到เ这样一段话:
嘉靖四十年,倭犯福建,继光驰援,途经长乐่,俘馘两千余众,适遇赵肃。彼时肃方แ得解元,二人一见如故,肃陈抗倭数策,继光欣然受之ใ。逾数年,重见,继光提及旧事,肃笑曰:岂非将相和之先兆?
当然,这些对于眼下来说,仅仅是遥不可及的浮云。
京城,内阁。
在长乐่取得大捷的十数日后,这边也才刚刚收到消เ息,次辅徐阶正翻看着请功折子。
这年头边境多战事,大大小小的战役,赢也好输也好,内阁早ຉ就看得麻木了,徐阁老自然也不例外,他漫不经心地翻开,一目十行地扫过去。
忽然,一个名字让他略略停顿了一下。
赵肃。
徐阶歪头想了一下,就是戴公望上回提到的那ว个弟子?
看来老师硬气,学生也不是软骨头的,也罢,就做个顺ิ水人情。
徐阶微微一笑,提笔写了几句,将奏折放在左边那一叠上。
“徐阁老看什么เ这么高兴?”边上一人探头笑问。
徐阶抬头一看:“是质夫啊,来来,坐!”
郭朴行了礼ึ,见徐阶热情,便也顺势在他对面坐下。
他是今年刚刚入阁的,在内阁里的排名自然要靠后,论资历,他不比徐阶老,但在朝野上下素有清名,虽然不像户部侍郎赵贞吉那样敢于当面骂严å嵩,但也不是严党,算是个ฐ中ณ立派,所以徐阶自然对他亲切三分。
郭朴拿起刚ธ才徐阶拟过的折子,随意翻了一下:“阁老,这可是福建大捷的折子?”
“正是。”
“福建今科解元随同知县守城?这可是年少有为,折子若是呈上去,圣上必然欢喜。”
徐阶笑着点点头:“可不是,最近陛下正为了北边的事情生气,这南边有了捷报,也算是一件好消เ息。”
二人正说着,冷不防笑声响起。
“子升与质夫可真是废寝忘食,老夫自愧不如啊!”
严嵩拈须ี走进来,后面跟着一个人,正是其子严世蕃。
徐阶与郭朴忙起身行礼。
徐阶道:“昨夜京城惊雷阵阵,元翁歇息得可好?”
严嵩摆摆手,示意他坐下,一边叹气:“不行了,年纪大了,睡得也浅,稍微有点动静就合不上眼,又是半宿没睡好。”
徐阶关心道:“京城里有间医馆,里面的大夫医术不错,我上回也不得好眠,去开了几帖药之后,竟有所好转了。”
严世蕃看着两ä人闲话家常,将目光转向郭朴,拿起刚才的奏折,似笑非笑:“郭阁老刚才在说谁年少有为啊?”
郭朴怔了怔:“此番福建大捷,乃ี因戚继光驰援之故,但长乐举县拒敌,知县杨汝辅,举ะ子赵肃更是身先士卒,实是大快人心之举ะ。”
严世蕃翻了翻,微微一哼:“区区一个举子,就不必劳烦陛下伤神了罢!”
说罢将奏折合上,丢â到中间那ว一叠上。
徐阶眼角余光瞥见,嘴角略略一僵,却没有出声反对。
这左中右三叠奏折是有讲究的。
内阁大臣在奏折呈上时,会票拟自己的意见,附在奏章里呈给嘉靖皇帝看。
皇帝忙着修仙,一般不是什么大事的,他老人家也懒得看,这久而久之,内阁揣摩他的脾ຆ,也形成一个ฐ习惯:左边那叠奏折,多是嘉奖请功的好消เ息,皇帝看了必然龙心大悦;右边那叠,一般是弹劾某人乃ี至汇报各地灾情的坏消息;至于中ณ间那一叠,自然就是不好不坏,无关紧要的内容了,嘉ล靖如果不是穷极无聊,一般不会去翻看。
奥妙就在这里。
严å世蕃跟赵肃无冤无仇,更不会去关注远在闽南的一个小人物,只不过他看郭朴不顺ิ眼,郭朴夸奖的人,自然也让他觉得不舒服。
至于徐阶,他乐意作个顺水人情,却绝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去得罪严世蕃。
所以合该赵肃倒霉,本来也许有一次在皇帝面前露脸的机会,却被这个小曲破坏了。
而赵肃此时,正收拾行囊准备上京,参加来年的会试。
但在出发前,还有几件事情要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