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市如昼，火树银花，端的是人山人海。
“小世子，赵公子也累็了，不如让大伴来抱您吧？”冯保凑近了哄道。
赵肃跟着来传见的人到เ了刘府，马上有人将他迎入花厅奉茶。
赵肃拱手行礼：“赵肃见过刘大人。”
这位皇帝强大，多疑，寡情，他最爱的只有他自己，连对儿子都冷冷淡淡，女人更是可以随意舍弃的，在壬寅变之后，他对后的防范甚至比对宦官还强，所以嘉靖皇帝在位数十年来，从没听说过后嫔妃争风吃醋的，因为大伙没那个胆子。
冯保笑道：“行止有度，不骄不躁。奴婢斗胆一猜，娘娘是想让他来给小世子启蒙？”
又寒暄几句，李氏抱起朱翊钧便退往内室，以她的身份，能出来亲自接待赵肃，已是极大的礼ึ遇。
殊不知他这句话更让裕王想起自己的极品老爹，一时间无语凝噎。
“那我买二十，给你二十文好了！”
赵肃听得喷饭，抬眼一瞧。
眼前这位虽然是自己้的救星，可言语谦虚，丝毫没有寻常武将的鲁，更无身为上官的矜傲，几句话下来，杨汝辅对他的好感立马深了不少。
戚继光忙扶住他：“杨大人不必客气。”
而那头城墙下，数千倭寇不知什么时候悄然而至，人头攒动，开始攻城。
短兵相接，血光四溅，杀声震天。
赵暖听得一愣一愣：“你怎么就这么多鬼主意？”
赵肃有点意外，没想到向来没心没肺的赵暖也能ม开始思考起这些事情来。
“为师有个ฐ朋友，与我同是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名叫杨继盛。嘉ล靖三十二年，他上疏ຕ弹劾严å嵩，历数他十大罪，被投入死牢，当时我与其他同僚努力营救，本以为就算官职保不住，至少还能抢回他一条命，谁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严嵩将他与其他处决犯人的名单混在一起让圣上勾阅，今上不察，果然把杨继盛也给划进去，结果不仅没能ม救得了他，我与其他上疏求情的人，也遭到严嵩父子清算，罢职的罢职，流放的流放。”
因为做不到，所以敬重。
“是。”赵肃含笑。
“老师为何会被罢官？是得罪了什么人吗？”
话刚落音，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下套了。
赵肃背着个空竹篓站在那ว里，离众人不远不近，身形更显瘦弱，却仍不亢不卑，嘴角微笑。
“娘。”
赵肃笑了一下：“我也没对她无礼，只是她太瞧不起人，礼尚往来，回了两句罢了，人必先自重，而后人重之。”
赵肃趁机打听：“这位兄台可知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们来得晚，只听见雷响。”
“刚才那声雷劈中了前面桥头的石狮子，狮子脑แ袋落下来，砸中了人，我没在跟前，也看不分明，就见大家都往回跑，人一多，就出事了。”那ว人摇头叹息，说的话与冯保差不多：“谁能料想大年初二，天子脚下，竟然出了这样的事来，冬夜惊雷，实在不祥。”
赵肃没法和他们解释这只是一种比较罕见的自然现象，但是可以想象现在这里已经一片狼藉，桥头那里自然更加严重。
那书生眼见一时半会走不了，索与他们一道躲在这里，闲聊两ä句。
“我这还是第一次到京城，以前没发生过这样的事吧？”
赵肃摇头：“见笑了，我也是乡巴佬进城，头一回到เ京城。”
那ว人被他逗笑了：“我看兄台气度不凡，莫非也是赴京会试的举子吧？”
“正是，在下赵肃，表字少雍，不知仁兄贵姓大名？”
“那可真是有缘了，我姓徐，徐时行，也是来考试的，你唤我汝默便可，你们……”
有个人满头大汗地挤过来，打断了他的话：“汝默！可算找到你了，你没见刚才那阵仗，差点被撞伤，诶，你没事吧？这两ä位又是谁，莫不是你朋友吧？”
那人如连珠的一段话让徐时行有些哑然，半晌才接上一句话：“我们也是刚认识的。”
说话之间，官府终于姗姗来迟地出现，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卫的人一起出动疏散人群，他们顺ิ势跟着人流往外走，中途赵肃还要护着怀里的小屁孩，免不了又被撞了几下。
约莫走了半个ฐ时辰，才终于脱离混乱，几人相顾骇笑，都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
朱翊钧安静地窝在赵肃怀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小脸恬静乖巧ู，全然没有清醒时的调皮闹腾。
这时徐时行终于有机会介绍他的朋友：“王锡爵，王元驭，这位是赵肃赵少雍，少雍同我们一样，都是进京会试的。”
王锡爵咦了一声，上下打量赵肃，吃惊不小：“才二十出头，便已๐是举人？果然江山代有人才出，一代新า人换旧人，汝默，我们可都老了！”
冯保轻咳一声，淡淡道：“时辰不早了，少雍，我们该送小公子回去了。”
赵肃只觉得这两人的名字隐约有些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来，被冯保打断ษ思路，便也不再去想，左右大家都是来考试的，没过多久又能见面了。
几人就此别过，赵肃抱着朱翊钧一直到了裕王府门口，把人交给冯保，这才往家走去。
嘉靖四十一年的大年初ม二，以万人空巷๕的京城灯会开始，又以惊雷一声劈落石狮，引发百姓恐慌，相互践踏，死伤数人而结束。
但所有人谈论最多的，无非是冬夜惊雷，天意不祥，连嘉靖皇帝ຓ也开始反思，是不是他最近烧给神仙的青词水平不够好，又或者自己还不够虔诚，以至于上天示警，连个好年都不让他过。
仿佛为了印证所有人的担心，这一年的帝国过得并不安稳。
自正月初十刚ธ过，福建就开始陆陆续续地报上疫情，起初内阁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一年到头这样的情况实在太多了，阁老们早就麻木，只是让福建巡抚照规矩赈灾抚民。
然而瘟疫没有就此平息，反而逐渐脱离控制ๆ，到了三月，更加出现泉州府十死七八，市井街坊死尸相枕的恐怖局面。
御史邹应龙趁机上疏，结合京城年初的冬雷，言道当朝有奸臣小人作祟，借父之名，贪婪愚鄙，以至于天降警示，陛下不可不查，其矛头直指严世蕃。
朝野大哗，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在邹应龙身上，跳脚的，看热闹的，同情的，幸灾乐祸的，觉得他死期不远的，比比皆是，大部分人都觉得他免不了又要落得个被罢官发配的下场，然而让人料想不到เ的是，嘉靖皇帝居然把这份奏折压了下来，不发落，也不表态。
时间回到二月，这些暗潮汹涌，暂时都还与赵肃没有关系，就算听闻福建的疫情，他也只能一边牵挂陈氏他们，一边紧张备考。
中间还发生了一个ฐ小曲，赵榕花了二两银子，不知道从哪里淘来据说考题的玩意，兴冲冲地就拿来献宝，被赵肃狠狠教训了一顿ู。
二月初二龙抬头这一天，他还在睡梦朦胧中，身体就被猛然摇晃着，耳边传来催促：“少爷，醒醒，寅时了，快起来梳洗，今日便是考试呢！”
见赵肃睁开眼睛，犹自一副茫然懵懂ฦ的模样，赵榕ษ忙捧来热毛巾：“少爷做梦了？”
“嗯，做了个乱七八糟的梦……”赵肃揉揉脑袋，接过毛巾擦脸。
梦里，他还在前世与今生交错，一会儿是在家里和妹妹一起吃饭看电视，一会儿又出现在科举场上奋笔疾书，写着一张永远也写不完的卷子，乍然醒来，还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区别。
是了，他是赵肃，今天是会试的第一场，所有举子都要在卯时的时候到เ礼ึ部衙门报到，然后在里面度过三天毕生难忘的日子。
是龙是虫，是前程锦绣还是无缘做官，全都在此一举ะ了。
当然，会试之后，还有一场殿试，由皇帝亲自出题，可如果会试能ม考上一个好名次，殿试发挥正常的话，也就不是什么เ大问题。
以赵肃的心态，他不奢求自己能够跟这些寒窗苦读把命都博上的古人抢什么状元榜眼，能混到一个ฐ二甲的进士出身，对他来说，对老师来说，都已๐经是很好的成绩了，想当年元殊何等才情，也只是个二甲进士罢了。
“少爷，您是不是整晚都在想着考试，睡不着觉，所以神不好？”赵榕凑过来，嬉皮笑脸。
“少爷我是做梦了，就你故作聪明，什么都懂！”赵肃赏了他一个爆栗，把毛巾丢给他。
赵榕脑袋：“这可不能怪我乱猜，门外就有个昨晚一夜没睡的。”
“啥？”
“陈少爷啊，他说他昨晚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早ຉ晨起来两只眼睛……”赵榕ษ比划了一下，吭哧吭哧地笑。
冬日太阳出来得晚，这个时辰外头还是一片漆黑，赵肃走出房门，扑面一阵寒风，吹得他打了个寒颤，整个人立时清醒了不少。
“少雍！”陈洙早就打着灯笼站在外头等他。“我们走吧？”
赵肃凑近了看，这才发现他里眼睛下面还真有一圈淡淡的青黑，便笑着安慰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要太紧张了。”
陈洙点点头，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然而他发现自己对上赵肃的眼睛，心境真的就慢慢地平静下来了。
“祝君一路顺利，前程似锦。”赵肃带着笑意，慢慢道。
陈洙一怔，也跟着笑了：“祝君一路顺利，前程似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