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裕王府被整得飞狗跳,裕王与李氏就这么一独苗,心疼得要命,偏又束手无策。
这个时候的贡院,正是三天考试的最后一天。
赵榕ษ挠头:“前些天我往酒楼跑,想帮您打探会试的消息,无意中听到的,您还不知道吧,这回的主ว考官是咱们的老熟人。”
赵肃沉下脸色:“赵榕,谁教的你这般满嘴胡说八道?”
这次出来,冯保提足了十二分小心,不敢再马虎,恨不得把眼睛都粘在朱翊钧身上。
冯保嘴角一抽,内心默默流泪,小祖宗,您要有个万一,我十条命都不够赔的。
赵肃站在窗前欣赏了一会儿,便听见有人进来,转头一看,对方一身竹叶青直裰,正值盛年,眉宇间自有一股威แ严,一望而知是惯了发号施ๅ令的。
双方落座,寒暄几句,对方知道自己无事不登三宝殿,赵肃也不想兜圈子了。
“永亭,世子这几天总吵着要见那个赵肃,自那日之后,你也见过他几面,你觉得此人如何?”李氏终于道出自己的疑问,冯保与府中主子的关系很好,裕王和李氏都称呼他的字。
她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无论从前程还是自己้本身来说,都对朱翊钧爱若珍宝,自然也想给他最好的教育环境,可现在裕王地位未稳,行事不好张扬,高拱几人虽有大才,让他们放下正事不干,来给一个四岁小娃娃启蒙,也太说不过去。
赵肃笑道:“王爷言重了,天下父母无不爱儿女的,王妃真情流露,倒是让在下也想起家母。”
“惭愧,只是侥幸得了第一,此番会试人才济济,也不知会不会名落孙山。”
谁家小孩这么เ有才啊?
谈论的对象是……
杨汝辅起身,郑重行礼:“下官代全县百姓谢过戚将军,如果不是您及时赶到,只怕全城百姓,连同我这条小命,都得交代在这里了!”
戚继光于几日前启程,一路到了福州附近,正好赶上倭寇来犯。也算那帮人倒霉,在浙江时被戚继光等人收拾得够呛,现如今转移阵地,又碰上这位冤家煞星。
等江百户赶到城门上的时候,已经有不少倭人顺着梯子爬上来,正与明兵厮杀。
长乐县数十年平静,哪里遇到过这样的阵仗,全县的百姓都被吵醒了,听说倭寇来了,都乱ກ成一团,甚至还有人忙着收拾家当,打算逃到临近郡县去。
“你说得也有道理,长乐่县不大,去年詹大人调任河南,新า任知县跟我们并无交情,为ฦ了长久ื发展,是得合计合计了。”
赵暖笑嘻嘻的:“你想考我啊?闽侯离长乐近,也方便,其实我觉得最好是把分店开到京城,天子脚下,首善之ใ都啊!”
赵肃能ม够理解他的感受。古往今来,慷慨捐身易,从容就义难,杨继盛明知自己的下场,可仍要拼死上疏,这份风骨,一般人做不到。要知道如果被逮住下诏狱,那就不仅仅是等死而已,还有许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ม的折磨。
“那老师为ฦ何又会被起复?学生记得,严嵩父子如今还把持着朝政的。”
他借机跟元殊攀谈起来,这才知道,元家与戴家乃是世交,两年前戴公望被罢官,途经老家,见到เ元殊聪颖过人,便收下当徒弟,顺便带着他上路,有时候餐风露宿,像元殊这样养尊处优的大少爷竟也忍耐下来,越发得戴公望喜爱。
这个名字窜入耳中,赵肃心中一跳。
赵慎羽浑然没想到赵肃竟敢反驳他,一时竟怔住了,学堂里的一干赵氏子弟也都瞪大了眼睛瞅他。
赵慎羽火冒三丈,正欲发作,却忽然注意到站在赵肃身后不远处的几个ฐ人。
再怎么说对方แ每月还肯送点东西来,如果没有这些东西,只怕他们一个ฐ月里就有半个月要饿肚子,凭她刺绣换来的那点儿钱,压撑不下去。
“这几日去山上回来,路过族学,就顺道在外头旁听了一下,这都是族学里的先生说的。”
朱翊钧小朋友天聪颖,听了之后恍然大悟,还知道举一反三:“平日里高师傅对爹爹就是对牛弹琴啊!”
赵肃一口茶刚ธ咽下去,差ๆ点没全喷出来。
虽然是实话,可你也不要说出来啊。
“……我和你说话也是对牛弹琴。”
“才不是,我可聪明了!”
小屁孩马上不乐意了,在他身上扭来扭去,搂着他的脖子强烈要求平反。
“喔,没看出来呀。”
赵肃任他胡闹,一手搂着他免得他滑下来,笑容带了微微的宠溺。
“还要听故事!”
“那,讲个ฐ皇帝的故事?”
“皇爷爷吗?”
“唔……不是,比你皇爷爷还要早ຉ好多年,那ว会儿有个ฐ朝代叫唐朝,有个人小时候和你一样聪明,长大了之后也很会打仗,帮他爹打败了天底下很多将军,让原来饥寒交迫的老百姓都能吃上饭,重新า过上好日子,那时候他还是个皇子,后来,这个ฐ皇子杀了他的哥哥和弟弟,自己当上了皇帝。”
赵肃边想边说,尽量用直白的语言让朱翊钧๕也能听得懂,事实上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每当他讲故事的时候,小屁孩再调皮,也总会给几分面子,安静下来听。
“他杀了哥哥和弟弟之ใ后,登上了皇位,提拔了一批很有能力的大臣,其中有个大臣,经常对他说些他不爱听的话,招他讨厌,有几回,恨不得杀了他,可是回头想想,又消了火气。”
唐太宗的一生并不是一个有趣的故事,可是既然朱翊钧的身份摆在那里,赵肃希望能趁着他还小,多多潜移默化一下,免得将来长大,真成了个ฐ酒色财气样样皆通,聪明绝顶却打死不上朝,把大好江山葬送了的昏君。
他太低估自己的影响力了。
朱翊钧虽然身为裕ษ王世子,府中ณ也就他这么一独苗,可王府的规矩摆在那ว里,实际上除了晨起请安,寻常一天都不怎么见得到父母,从前是冯保常伴着他,但冯保毕竟是内宦,行事都要毕恭毕敬,相比之ใ下,赵肃则少了不少顾忌,而小屁孩也俨然渐渐将他当成亲近的人。
认认真真地听完这个有点枯燥的故事,赵肃还在懊ิ恼自己讲得不大有趣,只怕小孩儿听不进去,便见朱翊钧眨巴着乌溜溜的眼睛问:“他为什么要杀哥哥和弟弟?”
赵肃没想到他关注的重点是这个ฐ,愣了一下,不由有些后悔自己的鲁莽,不是世子老师,却在这种敏感的地方讲敏感的故事,幸而此刻四下无人。
认真地斟酌了词汇,才道:“因为他的兄弟要杀他。”
“为什么他的兄弟要杀他?”朱翊钧打破沙锅问到เ底。
赵肃叹了口气:“因为ฦ他功劳太大,有他在,他的兄弟就不可能ม当皇帝ຓ。”
朱翊钧低头想了想,又问:“那他是个ฐ好皇帝吗?”
“是。”
“好皇帝都要杀哥哥和弟弟吗?”
“不是。”赵肃淡淡道,“一个皇帝是不是好皇帝,不在于他杀了什么人,而在于他为天下做了多少事。”
朱翊钧似懂非懂,他再聪明,充其量也只能ม把赵肃的话先记下来,至于理解,那是以后的事情了,可因为ฦ赵肃的神情是如此认真严肃,他也不由怔怔看着,然后蹭了蹭那温暖的怀抱,记下了这句话。
一直到许多年后,他每逢思念这个人,都会一遍又一遍地回忆起两ä人相处时的情景,以致于不肯放过任何一个ฐ细节。
“肃肃……”
“嗯?”
“那皇爷爷是个好皇帝ຓ吗?”
“……”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赵肃默然。
这个问题要怎么เ回答?
嘉靖当然不是个好皇帝。他杖杀大臣,疑杀妃,热衷炼丹,自私自利ำ,置天下百姓于不顾ุ,照理说在这样的皇帝手下,百姓的日子都不会太好过,造反起义那ว是迟早ຉ的事情,可偏偏还有那么一群能臣干吏帮他守着江山,这真是一个奇妙的时代。
但这些事情,大伙心里头想想也就罢了,自己้又不是不想活了,怎么也不能ม说皇帝是昏君,可要夸夸皇帝吧,他又昧不下这个良心。
于是,只好沉默。
两人大眼瞪小眼,小屁孩澄澈的眼睛里仿佛还能看到赵肃的倒影。
“这个问题,等你长大就知道了。”赵肃酝酿半晌,只好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小屁孩当然很不满意,搂着赵肃的脖ๆ子开始撒娇:“我不要长大,长大你就抱不动我了!”
赵肃想象着自己้抱着一个成年朱翊钧的模样,不由嘴角微抽。